从孙悟空到王莽:我的那个很大,你们忍一下!

《西游记》第七回,自命不凡的孙悟空终于被压五行山。第七回的开篇便有一首词点明了主旨,其中有两句写道:“富贵功名,前缘分定,为人切莫欺心。”“只为心高图罔极,不分上下乱规箴。”

孙悟空居然向如来高喊出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他的暂时目标是要取代玉帝,下一个目标难道不是如来佛祖的位置?

理想乃至欲望人人有,可你的这么大,佛祖都没法忍!

孙悟空学道的最初理想是什么呢?

始于惧死的本能,他只是想长生而已,这就是一个吃饱穿暖般的朴素理想。

菩提祖师却没有教给他直接的长生之法。

如果就是打坐修行求长生的话,那就没后面的事了。

孙悟空学到的是曲线长生的本领,也就是自己靠本事去争抢。

在活到三百四十二岁时,孙悟空的阳寿终点到了,靠着压服阎王的本领,孙悟空消除了生死簿上的名字。

他算是实现了最初的理想,可在这个过程中,孙悟空逐渐发现了自己的能力:原来老子这么牛逼,那么我的理想可不可以大一丢丢呢?

弼马温的封任成了一粒催化剂。

弼马温的官级虽然是小到了没品,但大小也是天庭对其实力的认可。

正所谓能力涨一尺,欲望高一丈,孙悟空欲望的大门也由此开启。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从自诩天生圣人,到强要齐天大圣,孙悟空愈斗愈勇,能力也越战越强,欲望也越涨越高。

在发现连老君的炼丹炉都搞不死自己后,孙悟空终于大闹了天宫,并开始觊觎玉帝的最高权威,最终落得个身压五行山的下场。

就在孙悟空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之际,在地球的另一端(南赡部洲),出现了一个心气志向不输孙悟空的人类。

据《西游记》第十四回,刘伯钦说:“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

作者特地点出了孙悟空被压五行山的时间,这绝不是信手闲笔。

两汉之间的王莽在《三国演义》里与董卓并称为“莽卓之流”,但董卓的魅力与内涵实在无法与莽爷相提并论。

这并不是因为王莽成功篡汉当了新朝的皇帝,而是他那犹如冰火两重天的人生上下场实在令后人费解。

王莽的人生分水岭也是异常的神奇,几乎可以以公元前后为时间轴。

公元前的王莽温良恭俭,具备一切仁人君子的美德。

正是这种后人无法判断真假的美德为他赢得了信任,在29岁的时候,年轻的王莽居然封了侯,并逐渐地从一个不入流的贵族子弟逐步走向了汉帝国的权力中心。

如果王莽没有从政,也许一辈子就是做个独善其身的圣人,但是随着权力的高涨,王莽要做的是圣君,并要按照古儒家典籍的标准打造他的理想国。

从公元1年开始,王莽先是接受了“安汉公”的爵位,开始大权独揽。

此时的王莽位高权重,但却依然保持着美好的德行。

这种比《三国演义》里的刘备看上去还要好的美德,让后来很多史学家评价他就是个“典型的伪君子”。

王莽也确实憋得住,如果说是演戏,那他演得可真好,而且他十分擅长舆论宣传,特别注重及时地把自己的良好形象宣传出去。

公元4年,王莽加号“宰衡”,不久朝廷又赐予王莽象征至高无上礼遇的九锡之命。

在塑造了天下太平匈奴朝贺的景象后,王莽达到了个人名誉值的最高峰,他成了人们心中治国平天下的贤良圣人。

如果到了这个位置,王莽老老实实辅佐汉帝,应不失霍光一样的美名。

可权力到了这个位置,哪里还能刹住欲望的火箭?

在王莽的眼里,世界太乱糟糟了,他要做第一个实现儒家治国理想的完美圣君。

可做皇帝哪有那么容易,曹操那么猛,也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公元6年,汉平帝病世,王莽代理天子朝政,称“假皇帝”,臣民则称王莽为摄皇帝。

王莽的行为引起了刘氏宗亲的反弹,很不幸,王莽成功平息了动乱,这让王莽有了再往前一步依然是幸福的信心。

巧得很,此时的西汉自然灾异不断,国势江河日下,从朝廷到民间又十分迷信“天人感应”,认为只有将皇位禅让给有德之人才能制止这一切。

眼下的大汉谁最有德呢?

时间到了公元9年,54岁的王莽要权位有权位,要民意有民意。

这个时候只见欲望在前面招着小手说:“你过来呀!”

王莽逼迫太后交出了传国玉玺,接受了禅让,改国号为新。

从公元1年起,王莽从安汉公、宰衡、假皇帝到真皇帝,总共用了8年的时间。

《西游记》里评价孙悟空“官封弼马是知音”,封弼马温反而是玉帝知人善任的表现,王莽也有很多机会留给后人一个完美圣人的绝佳名声。

然而“大圣齐天非假论”,就是这个齐天大圣的虚名彻底释放了孙悟空的权欲,王莽失控的真正导火索,应该就是那个“假皇帝”的名号。

孙悟空遇到了如来,被狠狠按了下去欲望,但最后还是给了他“斗战胜佛”的称号。

孙悟空在意的是“佛”不“佛”的吗?

他要的是那个“胜”字。

也许佛祖的本意是指战胜了自己,但字面来看,怎么都像是吃透了猴子性情的战胜他方。

孙悟空并不懂玉帝的位置有什么责任和能力的要求,也不关心即便是上了那个位置自己能否称职,他要的就是往更高阶位的赢。

一路攀升的顺利也导致了王莽迷一样的自恋和自信,一般皇帝的不切实际理想无非就是长生。

“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不过是个说法而已,没人会当真去践行,可王莽就是要挑战这一儒家经典中都不存在的超级圣人。

当了皇帝的王莽开始基于他的理想国蓝图进行改革,有很多内容极其超前,让不少后人觉得他是不是现代人穿越过去的。

让后人匪夷所思的倒不止于他的思想超前,而是打着复古旗号的王莽对圣人理想的机械恪守,近乎是一种病态般的强迫症。

譬如货币的形制,乃至地名也要改成和周朝一样,这种折腾有意义吗?

再如儒家经典里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王莽因国内只有北海郡、南海郡、东海郡,而唯独缺少西海,为了凑全这“四海”,他穷兵赎武地出兵将青海湖一带的土地占领来设置西海郡。

但这种不毛之地又没什么人,为了使这块荒地有郡的样子,他又增加了五十条严酷法令来“钓鱼”。

成千上万的百姓动辄违法成为了罪犯,便成了强制移民的最佳人选。

可最难的还是如何处理与周边少数民族政权的关系,他们是古儒家观念里甚是轻视的不开化蛮夷。

既然经典教科书里是这么说的,那我就这么干,王莽开启了灾难性的骚操作。

总的来说,西汉200余年的“羁縻”外交总体务实、理性,以和亲、赂遗、互市、册封等温柔手段来安抚、拉拢敌人为主,虽经历武帝的改变,但及时拨乱反正,最终利用“羁縻”之策解决了纷扰百年的匈奴之患。

可王莽是在心眼里认为周围的这些“蛮夷”是劣等民族,尤其是势力最大,历史积怨最深的匈奴。

王莽首先是要求周边民族首领降级,即改王为侯,他认为这种在西汉时代延续了几百年的合法合理的行为是“违于古典,缪于一统”。

因为匈奴势力大,王莽一时没敢这么干,一开始只敢小打小闹地恶心对方。

比如强行索回王昭君的女儿,嘲讽匈奴单于的汉语名字不正宗,强迫对方必须按照严格的汉语语法取名。

匈奴的退让再次大涨了王莽的信心,于是他便收回了汉宣帝颁发的“匈奴单于玺”,改颁发一枚“新匈奴单于章”。

从玺转章的目的就是要贬低单于的身份,这种没事拱火的行为有意义吗?

不出意外,单于强烈抗议,并最终演化成了武装反抗,王莽非但没有安抚,反而下令将匈奴单于更名为更具侮辱性的“降奴单于”。

可能是嫌羞辱不够,王莽在改地名上这件事上也骚出了新高度。

比如将与少数民族地盘接临的蓟县改名为伐戎,北地郡改名威戎,陇西郡改名为厌戎,雁门郡改名填狄,北狄郡改名厌狄,白狼县改名为仇狄,琅琊郡改名为填夷,长沙改名为填蛮……

王莽成功惹毛了周边民族,将西北、西南变成了战区,由此丢失了对西域和西南的完整控制权,直到天下大乱,绿林赤眉起义,王莽被杀。

《西游记》里说孙悟空是“只为心高图罔极,不分上下乱规箴”,王莽是不是“不分上下乱规箴”的不好说,但却是个“心高图罔极”的典型。

也有后代史学家评价不贪财、不好色、不暴虐的王莽并不是一个坏皇帝,可在刘鹗的小说《老残游记》里却谈到了“清官之恶”,而皇帝就是最大的官。

在《老残游记》里,有几个清官确实不贪财好色,可他们跟王莽一样贪陷于自己的教科书理想,为了实现带着美好目的的理想,这几位可谓是无所手段不用,当然也确实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这样也就非常容易理解道德圣人王莽为什么能干出制造罪犯移民西海郡的事来,因为在美好的理想面前,一切皆为可牺牲的微不足道。

从他对周边民族的态度来看,如果势力足够机会合适,难保他干不出种族灭绝的事来。

其实可以把王莽这个人比较一下希特勒,推荐一部电影《希特勒——恶魔的崛起》。

王莽是个千呼万唤的“民选”皇帝,他“疯狂”克己的人格魅力让大汉的臣民选择了他,但当他拥有了世俗的最高权力,并要求整个世界都得按照配得上他那套魅力原则去运作时,便搞出了天下大乱。

世间并不完美,可不完美就是它的完美,王莽就是一个削足也要适履的病态理想主义者,这也是一种欲念。

正如同样有圣人之称的王阳明所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西游记》第七回的章回标题是“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正所谓,你我俗人,心猿难定啊!

能力涨一尺,欲望高一丈,“穿越者”王莽不是一天形成的,但肯定是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的产物。